梅西现场见证

【编辑前言】

自6月11日开始，澎湃新闻的“世界杯”专栏与读者正式见面。

我们之前发布了《分享你的世界杯记忆，赢取16强入场券》的征集活动，获得了众多球迷朋友的热烈响应。

现在，我们挑选了一篇最新的投稿与大家分享：亲临世界杯现场观赛，已成为众多中国足球爱好者的共同愿望。日常的琐碎与职场压力，都无法阻挡内心“我要去”的强烈冲动。

更何况，与一直追随的梅西和阿根廷队告别，更需要一份特别的仪式感。

现场的阿根廷支持者。本文图片由三番提供

1.

傍晚五点，航班准时降落在莫斯科谢列梅捷沃机场。

传闻中飞行体验堪比战斗机的俄罗斯航空，今日航程平稳，恰似俄罗斯队在本届世界杯前两场小组赛的表现。机舱内并未响起掌声——按照旅行指南，降落后的鼓掌似乎已成为搭乘俄航的传统环节。

但今日乘客的心思早已不在这趟飞行上，大家迫不及待地想要快速通过海关，早一刻踏入这个因一颗直径21.5厘米的圆球而沸腾的国度，这个首次承办世界顶级足球赛事——世界杯的国家。

步入海关区域，世界杯的氛围便扑面而来，三条通道被醒目地标识为球迷专用。世界杯期间，持有球票的球迷可申请球迷身份证（FAN ID），凭此享受免签进入俄罗斯的便利。

排队过关时，来自各国的球迷们用手势和不同语言热情交流，互相询问来自何方、准备观看哪场比赛。许多球迷已提前穿上球衣，鲜明地展示自己的支持阵营。

我身旁几位正在交谈的球迷看起来来自南美，其中一人身着巴西队球衣。我问他们是否一同来为巴西队加油。他们连忙解释，几人分别来自三个不同的国家，是下飞机时才刚认识的，并各自热情地向我推荐了他们国家的队伍。

在街头目睹德国队绝杀瑞典。

2.

我的看球历程或许与许多80后、90后相似：“国足引领入门，深入靠个人”。

2002年世界杯之后，意大利队与阿根廷队成为了我的选择，2005年偶然观看的一场巴塞罗那队比赛，让我认识了一位17岁的年轻球员——梅西，他从此成为了我心中足球世界的中心人物。

从国内联赛、欧冠到欧洲杯、美洲杯，再到世界杯，我曾隔着时差在电视屏幕前见证他们夺冠的辉煌，也经历过更多次失落的结局。

大学时期，我和球友加入了本地球队的球迷会，去现场观赛逐渐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2011年，俄罗斯成功获得2018年世界杯主办权时，我们也曾憧憬过去邻国亲历这一盛事，亲眼目睹心仪球星在绿茵场上的风采。

随后毕业、工作，生活日复一日，亲赴世界杯现场的想法似乎渐渐淡去——票可能抢不到吧？现场会不会混乱？工作能安排开吗？

世界杯日益临近，前往现场的念头却依然停滞。四月底的一天，距离开赛不足两个月，我和球友约了一顿饭。

这本是一次普通的晚餐，直到她拿出一个蓝白相间的纸袋。

那是给我的生日礼物，一支阿根廷色调的蓝白手表。我们两人共同支持的队伍——中国、荷兰、意大利和阿根廷，只有一支进入了决赛圈，于是她送我这支阿根廷手表，祝愿他们能走得更远。我接过手表，看着淡蓝色的秒针在白色表盘上一步步移动。

“你说，这届比赛会不会是最后一次看到梅西身穿蓝白战袍了？”

“嗯，有可能，但也不一定，万一……”

“我们去俄罗斯吧。”

或许是无法接受可能成为绝版回忆的现实，或许是手表唤醒了年少时立下的目标，又或许仅仅是想暂时逃离日常的轨道，48小时内，我们规划好了行程并成功购得一场阿根廷小组赛的门票。

不去现场可以找出许多理由，但前往的理由只需三个字：我想去。

等待进入球迷广场观赛的俄罗斯球迷。

3.

即将现场观看的比赛在圣彼得堡举行。六年前我曾来此旅游，记忆中这是一座被大理石雕塑环绕的城市；此番重游，街头扎比瓦卡（本届世界杯吉祥物）的数量已远远超过石雕，圣彼得堡仿佛变成了被西伯利亚小狼崽包围的天地。

哪里最能体现圣彼得堡的世界杯气息？答案是电视机。所有可见的电视屏幕上，都在播放着世界杯比赛及相关足球节目。

抵达圣彼得堡那天，刚出地铁站，就在路边餐馆的户外小电视上看到了德国队绝杀瑞典的进球；英格兰对阵巴拿马时，为躲雨跑进一家披萨店，服务员特意将吧台的小电视从面向员工转为面向顾客，让大家一同欣赏了一场充满欢乐的足球赛。

大屏幕前人潮涌动。

当然，若要体验更盛大、更有氛围的屏幕观赛，国际足联球迷广场（FIFA FAN FEST）是不容错过的选择。

圣彼得堡的球迷广场设在滴血大教堂旁，教堂前有一条售卖旅游纪念品的小道，如今每个摊位都在出售世界杯周边商品。我们观看的这场正好是东道主俄罗斯对阵乌拉圭的比赛，进入广场的队伍格外漫长。

本国球迷占据了绝大多数，放眼望去尽是俄罗斯队服与国旗；其次是前来感受气氛的各国球迷，身披乌拉圭国旗的人屈指可数。

工作人员为小球迷绘制俄罗斯国旗色彩的脸部彩绘。

广场内设有三块大屏幕，其中一块配有互动舞台；场内还有多处周边商品与饮料售卖点，以及绘制脸部彩绘、喷涂图案等让球迷更引人注目的互动区域。所有设施都极富助兴效果，然而现场气氛却略显凝重——开场不久，乌拉圭便凭借一次任意球机会率先得分。

尽管这场比赛前，俄罗斯与乌拉圭已提前从A组携手出线，但俄罗斯球迷自然更希望看到球队连胜的画面。每当俄罗斯队发起进攻，球迷广场的呐喊声、喇叭声便此起彼伏；遗憾的是，球队“回馈”给球迷的却是再次失球，并有球员被红牌罚下。

当乌拉圭再进一球时，进球瞬间，整个球迷广场一片寂静，只有屏幕中解说高喊“GOAL（进球啦）”的声音在挤满人群的广场内回荡。

不知何时，站在我前方的一名乌拉圭球迷已默默收起了原本披在身上的国旗，只是他的脸上，仍洋溢着平静的微笑。

开赛前球迷们在场外展示助威物品。

4.

6月26日，阿根廷比赛日。

购票时本以为小组赛第三轮会是一场锦上添花的较量，然而在抵达圣彼得堡前，阿根廷队前两轮的战绩却将自己推到了淘汰的边缘，这变成了一场必须获胜才能保留出线希望的生死战。

尽管已做好一定的心理准备，设想过赢球的场景，也开玩笑说说不定见证的是梅西国家队生涯的告别赛，但在亲身经历之前，我未曾料到这会是一场如此扣人心弦的决战。

比赛的圣彼得堡球场位于海边，距离开赛还有三个半小时，浩浩荡荡的蓝白大军已开始跨越海桥入场。球场外是球迷们的展示时刻，各式旗帜、道具纷纷登场。

只要身着相同的球衣便是一家人，随时会有人递过手机邀你一同合影；而当有人展开一面大旗时，周围数米内的人都会聚过来拍摄集体照。

从马拉多纳到梅西。

球场内外遍布着手持大拇指海绵板的志愿者，我则举着一只扎比瓦卡公仔不断与他们击掌，稍稍缓解了赛前的紧张情绪。

作为一个专业的足球场馆，圣彼得堡球场与我家乡球队主场最明显的不同在于，球场边没有一大圈红色塑胶跑道，这让坐在第22排的我们感觉离绿茵场格外近。

这个圣彼得堡泽尼特队的主场在今天化身为阿根廷队的主场，所有栏杆上都悬挂着阿根廷旗帜，大半旗帜上绘有梅西的肖像。

开赛前半小时，阿根廷队出场热身。能容纳六万人的球场内，近五万八千名阿根廷球迷爆发出持续不断的呐喊声。

从第22排观看球场的视角。

终于亲眼见到踢球状态的梅西了！他正穿着自己的特别款绿色球鞋，在球场里开始了……散步（跑动）。这种感觉十分奇妙，依然是他踢球、我看球，但我们之间不再隔着一层屏幕，大家共处于同一个球场、同一种氛围中，仿佛在场的球迷与所支持的球员之间建立起了一种特殊的连接。

热身结束，球员们下场准备。比赛还有十分钟开始，眼尖的球迷发现了马拉多纳，他在我正对面的区域，心情颇佳地与许多人合影留念。随后，换上比赛服的球员们再次登场，唱国歌，挑选场地，倒计时五、四、三、二、一，比赛正式开始！

开场第一分钟还拍了几张照片，随后便进入了完全无暇顾及手机的两个小时。现场观赛与电视机前体验截然不同，气氛自不必说，耳边环绕着阿根廷人一声声加油的立体声，眼睛所见的更是一场视觉盛宴——恰好位于球场中间区域的位置让我能清晰看到场内每一位球员的每一次触球。

阿根廷人的脚法堪称艺术，在夹击防守中旋转带球过人，用脚后跟轻巧挑球解围，在加速与急停的切换中送出出其不意的传球，这些优雅的战术踢法，依然真实存在于阿根廷人的脚下。在这个功利至上、效率为王的时代，还有人保留着一丝浪漫主义的火花，真好。

轰！比赛第14分钟，梅西接巴内加中场长传，一停、一趟、抽射得分！球场爆发出如同数万枚烟花同时绽放的声响，阿根廷球迷们在各自位置上跳跃起来，击掌、摇晃身旁的人，宣泄着突如其来的喜悦。

积分牌亮起的那一刻全场欢腾。

当梅西进球时，我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是：无论结局如何，他至少不会被指责没有进球了。紧接着，眼泪失控地涌出。观看阿根廷比赛的这些年，没少经历哭泣的时刻，但因喜悦而落泪，却是第一次。

中场休息时，一位阿根廷大姐过来与我们聊天，她说看到我们对阿根廷队如此真挚的支持，感到非常荣幸。

球友指着我说，这个人已经支持阿根廷队十几年了，“她超级喜欢梅西”。大姐开心地表示，这正是所有阿根廷人的共同点。我告诉她，亲眼观看梅西踢一场球是我长久以来的心愿，今天终于实现了，“幸好俄罗斯离中国比较近，就飞过来看了”。

“噢！这里离阿根廷可就非常非常远了。”她告诉我们，这次世界杯她带着三个儿子，还有丈夫和父亲，全家人一起来观看三场小组赛，至今的心情就像坐过山车一般。“真希望今天有个好结果”，我们互相祝福比赛顺利。

来到球迷广场的“绝代双骄”。

下半场开始不久，在尼日利亚的一次进攻中，主裁判突然鸣哨，看台上的我们只看到禁区内一片混乱，周围有球迷小声嘀咕：不会是点球吧。通过VAR回放，主裁判判定给尼日利亚队点球。

阿根廷球迷随即发出此起彼伏的质疑声与干扰声，但这并未阻止尼日利亚队扳平比分。阿根廷，再次回到了出局的边缘。

1:1后，阿根廷球员没有气馁，并不擅长打逆风球的他们展开了更拼命的进攻。球迷也没有放弃，每个区域都有人组织大家齐声呐喊加油。

但留给阿根廷的时间真的不多了。随着比赛进入倒计时阶段，阿根廷球迷揪心的情绪在现场凝结成越来越沉重的低气压，直到第86分钟进球的出现，彻底打破了这一切。

一半人高喊“赢了”，一半人呼喊“稳住”，我紧紧攥着手里的扎比瓦卡，期盼终场哨声早日响起。“Bi——”，八分钟后，主裁判这声尖锐的长哨想必是所有阿根廷球迷今日听到的最悦耳的音符。比赛结束，球场彻底进入狂欢时刻。

地铁也成为欢庆的场所之一。

无论后续赛况如何，今晚注定要庆祝。球员们在场上叠起罗汉，随后向球迷们挥手致意。

看台上喧闹不已，每个人都沉浸在欢乐的忙碌中：有人通过视频与家乡亲友共同欢庆，有人在写满所有家人名字的国旗前高举流泪，更多的人一直在歌唱、挥舞一切能挥动的东西。

所有人都在与所有人合影，所有人都在与所有人击掌拥抱。

圣彼得堡在这个夜晚成为了阿根廷人的盛大舞台。地铁车厢里，庆祝胜利的歌声与击掌仍未停歇；仍在营业的餐厅中满是身着阿根廷球衣的人们；在街上，只要喊一声“Argentina”，一定会得到热烈的回应。

很开心这个夜晚身在其中。从2002年世界杯开始看球，2005年第一次看梅西踢球，穿过屏幕抵达现场，怀着观看梅西国家队告别赛的忐忑心情，见证了队长梅西进球、阿根廷队赢球、逆天改命晋级——没有比这更美好的结局了。

地铁里欢快奔跑的阿根廷球迷。

5.

再次来到球迷广场，这一天的圣彼得堡气温降至十度，前来观看法国对阵阿根廷的球迷们在安检通道里瑟瑟发抖地等待入场。站在我身后的是一位德国球迷，他正与一位来圣彼得堡旅游的芬兰人交谈。

他原本以为德国会以小组头名出线，和家人购买了十六强淘汰赛的门票——那场比赛两天后将在圣彼得堡举行，然而小组头名却是瑞典队。

家人退掉了球票，他自己仍决定前来感受世界杯氛围，“今年的结果确实难以接受，但这就是比赛。我不会把它当作世界末日，生活还会继续，足球也是。”

本届世界杯“玄学”盛行，淘汰赛前，我也在列宾美术学院的世界杯特展中购买了一个布冯的冰箱贴，希望获得曾击败过法国队的意大利门神的加持。